“未出土时先有节,已到凌云仍虚心。”这是我喜爱的咏竹名句,作者郑板桥。对这位人称诗书画“三绝”的家乡先贤,我向来崇敬。除了桑梓同根,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外,更重要的是郑板桥身上那种高卓的气节和博大的胸怀。
竹,在中国文化里有特殊地位。岁寒三友,傲雪凌霜,经冬不凋,历代文人雅士无不感喟丛集,咏赞有加。古往今来,写竹画竹的不胜枚举,而板桥的墨竹图又堪称一绝,寥寥数笔间,神来意满,清气袭人,留白之处,胸中块垒尽皆释放。
我非为论竹,之所以引出这段话来,在于郑板桥的人格魅力与竹有几分契合。板桥是一杆瘦竹,不追名逐利,不随波逐流,他安静地长在乡野村边,不求闻达于诸侯,却情系天下苍生。因此,才会有“衙斋卧听萧萧竹……一枝一叶总关情”的深情感悟,才会有“写取一枝清瘦竹,秋风江上作鱼竿”的乐观旷达。板桥是清高的,又是亲和的,这方面,有点像同样一生只做过小小县吏的陶渊明,“日入相与归,壶浆劳新邻”。
小时候在老家,便在书里坊间了解到许多板桥先生的传说。譬如,不屑为富家题字作画,实在拗不过,便暗藏讥讽,所谓“竹苞堂”(暗指“个个草包”)即是著名一例。又如在山东为官时,每至民间访贫问苦,常欣然挥毫泼墨,顷刻间,书画既成,让穷困之户拿去换钱。由是,板桥虽是一株瘦竹,却并不悲情,反而情趣盎然,极富魅力。
板桥善画竹,也善画石。他笔下的石,简洁疏放而骨骼清奇,常与竹并为竹石图,再配上那“乱石铺街、浪里插篙”的“六分半书”,令人目之所及,一片乾坤朗朗。
于是我想到另一首《竹石》: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这首明白晓畅的诗,长久以来激励着人们明志笃行。诗中所称的破岩,或可作“石根”。
石根,是岩石的底部,它连着大地,但远比土壤更坚固、更顽强。它不易被翻耙踩踏,不易被风雨侵蚀,具备石的特质。
板桥身上同样有着这种“石根”气质。他睥睨权贵,不为五斗米折腰,十二载宦海生涯,末了“一肩明月、两袖清风”辞官回家,这是何等潇洒!他开仓济民,“此何时,若辗转申报,民岂得活乎?上有谴,我任之”。这又是何等气魄!大凡蝇营狗苟之徒,从来只有战战兢兢,不敢越所谓雷池一步,只有板桥这种光明磊落大丈夫,才能视纱帽如草芥,救民众于水火。及至辞官归隐,板桥旋即恢复百姓本色,照样卖画为生。这样宠辱不惊、往来自如的气度,不是点“石根”气又是什么呢?